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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研究】用技术实现学习的“量身定制”,该何去何从?
来源: 远桥资产-陈雨桐日期:2022-10-21浏览量:2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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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投资总监 陈雨桐

2022年以来,多家自适应教育企业深陷诉讼,这其中固然有“双减”的影响,但从笔者的视角看来,这样一次行业出清并非坏事。在资本助推的一片繁荣中,自适应教育早已偏离了技术的初衷,也偏离了一些教育的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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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适应教育是什么?


自适应教育并不是一个新理念,早在1996年,大洋彼岸的美国就已经有了初步的尝试,但限于当时的硬件和算力,这一理念并没有得到很大的发展。直到2006年后深度学习算法得到充分发展,第一批带有人工智能属性的教育初创公司才在美、韩等地相继成立。2013年,猿题库、作业帮等教育科技企业在中国先后成立;17、18年左右,随着教育部发文承认AI在教育中的作用,以及一批自适应教育企业/产品逐渐走进资本市场,行业迎来发展的高光时刻。
自适应教育的主要原理/思想可以总结为如下几点:
  • (基于应试考纲)建立所谓“知识图谱”;

  •  用标签体系为学生建立个体画像;

  • 在每一次“题目 - 回答”的互动中,“读懂”题目的含义以及学生的回答;

  • 参考“知识图谱”,判断学生回答的正误,更新学生个体画像,比对画像与“知识图谱”的差异,形成学情判断;

  • 向学生推送新的测试,形成“自适应”闭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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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自适应教育的基本原理
来源:芥末堆)

自适应教育在中国市场一度获得了极大的发展,但也在资本催生的巨大繁荣之中陷入了异化,并最终偏离了这一技术理念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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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适应教育的误区与异化


1、测评不等于学习
人工智能所驱动的自适应学习,其主要的应用场景其实是在能力测评上,代表性案例是SAT/GMAT等标化考试。事实上,作为自适应教育企业鼻祖的Knewton,从一开始对自己产品的定位就是“评估”,而基于标化考试后的评估结果解读、解决方案设计,仍然依赖教育专家/老师来完成。
比较可笑的是,国内不少略有名气的自适应企业,都很喜欢把自适应等同于学习本身,并以此宣扬“去教师化”、“教育公平”的理念。
测评的实质是“思维体检”,正如医院的体检只能发现问题而不能解决问题,以测评的思路去替代学习过程,显然是有悖逻辑的。
2、知识图谱?考点图谱!
以笔者见过的自适应教育产品来看,尽管其背后的企业都宣称自己在开发知识图谱,但我更愿意称之为考点图谱。这类知识图谱的构建起点是海量的题目,通过精细的标签体系实现“题目 - 知识点”的一一对应,最终实现的效果也是学生在考点上的查缺补漏,让产品主要呈现出“智能错题本”的功能。
经历过高考的朋友都能明显感觉到,能够被“备考”的内容,大体上都是“定式”,又尤以数学、物理、英语、政治等科目为最。这类科目通常有明确的考点,解题思路可穷举、偏线性。考点图谱的自适应化实际上提供了一种能够智能迭代的“错题本”策略,对于标化考试的定式题型能够起到很好的备考效果。不过,“错题本”策略不等于学习策略,考点图谱不等于知识图谱;看过100家公司的投资人,大概率还是没法开好一家咖啡厅,其道理是一样的。
3、自适应学习的引流效应
可能连自适应学习理念的首倡者都想不到,自适应产品在中国可以被玩成引流产品。在某一自适应教育企业的客户调研中,不少加盟商老板直言,自适应学习这种舶来品对家长和学生具有很高的吸引力,特别是在三、四线城市。
家长带着小孩坐在环境优美的VIP会客间,做几道题,就可以判断孩子目前的学习短板,再配合对人工智能系统的宣传话术,就能够得到比传统销售方式高几倍的转化率。听着是不是有点像买健身私教课前给客户做体脂检测?
4、异化下的命题:好老师不再重要
当自适应教育被资本捧上风口、投资份额难求的时候,行业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也已经开始偏离技术的初衷。
笔者调研的某个项目,在向投资人开放调研的“标杆示范”城市烟台,有超过20家加盟商,这对于一个刚创立不满1年的企业来说已经是一个优异的成绩。
其中一家加盟商的老板眉飞色舞地向投资人描述,自从用上了自适应教育系统,现在可以招2、3倍于以前的学生。
“能扩招这么多呀?”
“可不是么,以前一个老师最多也就看着15到20个学生做题,现在一个老师看3、40个学生没啥问题。”
“这么多学生!老师讲题能讲的过来吗?”
“不用讲!现在随便招个大学生就能看一个班,系统上都有答案和解析,学生自己看看就好了,我还省了找老师的钱。”
一个很重要的时代背景是,当时的自适应教育企业,大多标榜“赋能”线下教育机构,因此高度依赖中小机构买单从而扩张市场。但在双减以前,市场上形形色色的中小教育机构水准参差不齐,有不少是地方小商人开办。和商人谈教育情怀是很难的,但推销一套“降本增效”的方案则容易得多。在利益的驱使下,自适应教育企业的地推以及中小机构的老板们找到了共同的交点,“用我的产品,让你少花师资成本”。
至此,自适应技术这一本应只是教育辅助手段的技术,一跃成为了替代老师的存在。

这个现象有毛病吗?没毛病,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教师赋能的缺位


1、技术在行业中的布局局限

根据亿欧的汇总,国内曾经出现过的教育科技企业,其布局多集中在教学、学习、考试、人生规划管理几方面。

图:2021年中国AI教育企业图谱(部分)

来源:亿欧智库)


想深一层,我们不难发现,这些产品都是ToC的、面向学生的。

ToC 产品的商业价值来自高活跃度、高粘性、高客户价值,那就必然导向取悦客户的设计思路,但让学生爱上学习这一反人性的操作真的站得住脚吗?

当然,这个行业更多的是在贩卖焦虑以吸引/留住客户。不过,一位知名投资人曾经说过,当你选择贩卖焦虑,客户也将最终抛弃你。确实,当一个孩子高中毕业后,我想他终其一生都不会再走进补习班了吧。这可能也是众多家长、学生对纷繁复杂的各类教育产品又爱又恨的原因。

更重要的一点是,技术所要解决的问题,似乎正是老师最擅长的部分,但对于老师不擅长的部分,却鲜有人关注。资本和技术投入了大量资源孵化C端产品,在双减的尚方宝剑之下,跪倒一片。但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资源能够稍稍倾斜向老师这个群体,为他们做一些赋能,也为原来的投入与积累找到一些新的出路?

2、老师不可替代的价值点

中国的学生,至少在K12阶段,一天里至少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学校度过,学校这一场景承担了相当一部分家庭、社会的角色。因此学校里的老师往往兼而有多重身份,他们可以是科任老师,也会成为学生的玩伴、朋友,甚至成为学生的半个父母。也正是因为这些身份的同时存在,老师的一举一动便会对学生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学生日后在社会上的行为模式,都可以在过往他们与老师的互动之中找到对应的关系。

于直接或间接地教学内容以外的师生互动都可以被定义为老师所提供的情绪价值,比如课堂之外的交流、运动、娱乐,比如住宿生活里的大小事务,又比如懵懂的情愫;再比如,被社会认为习以为常的家校互动,尽管可以让家长的焦虑、不安在沟通中得到缓解,但老师也要因此背负上沉重的情绪负担。

作为学校里的老师,无论他们想或不想,这些情绪价值的输出都是无法回避的。在同侪压力、组织激励等框架里,老师们都或主动或被动地必须为与学生的情绪交互负责,帮助学生养成正确的社会道德、习得社会规范,从而达到学校“育人”的目的。这些情绪价值仍然无法由算法或机器实现,甚至在教师群体以外也鲜有职业能替代(除了父母)。

老师的另外一重不可替代的能力,是帮助学生构建知识图谱。

这里指的是真正意义上的知识图谱,而不是考点图谱。经济学专业的朋友应该深有体会,无论高考考的再好,经济学的学习大概率是痛苦的,微观经济学尚能用数学逻辑推导来理解,但一旦进入到宏观经济学的世界,各种概念编织的网状逻辑会瞬间让初学者怀疑人生。

能在经济学考试中取得优异成绩的学霸,却不一定能成为很好的银行家、基金经理,也不一定能成为很好的商人。因为理解经济现象的基础不仅仅是“知晓”各种概念,更是在此基础上能分析各类现象之间的逻辑,并进而达到“运用”经济理论的境界。

而要实现上述目标,依靠考点图谱或者是现存的AI技术,都不太可能实现。

3、老师其实很忙!

笔者身边的很多人都对老师这个工作有误解,觉得老师这份工作既单纯、又轻松,是诸多女性朋友眼中的上佳职业。

但其实老师一天的工作量是非常大的。

以高中老师为例,主科教师平均一周15节课(一个对比,校外机构师均每周30+课时),虽然课时量看起来还行,但大班作业/试卷批改、教研备课、答疑等都要占据大量的时间。

在教学任务以外,如果老师要承担班级管理任务/担任班主任,那么还需要花费精力和时间在管理早读、班会、课间操、卫生、德育、查寝、后进生帮扶等等一系列事务上。

不仅如此,老师还承担了相当一部分行政工作,各种上级下发的学习文件、定时要提交的各类申请先进材料、开不完的各种精神传达会、以及神秘莫测的“领导交办的其他任务”。

一名担任班主任的老师,从早上6点睁眼,一直工作到晚上10点半以后,是挺常见的状态。

4、老师需要什么样的赋能

笔者认为,相比较各类教学/学习手段的数字化,为老师提供非教学主业的赋能是更具价值的,让老师可以集中精力于教学、情绪价值输出等其擅长的部分。

企业级的协作、办公软件思路如果迁移到教育机构中,可以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双减以后大量资本和人才从教育领域流出,我们鲜少能创业公司仍然坚持在这一赛道上,但在一个非常细分的领域——国际教育——我们看到了一个样本。

依创始人要求,我们对所涉信息做了匿名处理。

暂且称其为F机构。

F机构起家于10年前,最早从事SAT/托福等美国方向的中升本、本升硕的标化考试辅导,大概在5年前逐步开展了英联邦方向的ALevel考试辅导业务。

创始人在创业前有多年的海内外投行从业经验,也让他很早就认识到了教育行业中后台的低效;且由于自身长期位处教学一线,对于教师工作的痛点也有深刻认识。所以在2020年前后,集全公司之力,成立了集团的数字化中台部门。该创始人的思路有别于当时资本、市场所看重的教学手段数字化,而是着眼于解决中后台管理、行政职能的低效运行问题,这一思路也在后来逐步发展、完善为教师赋能的理念。

F机构自2020年以来前后投入5000多万打造集团数字化中台,从海外请来了埃森哲、IBM等团队协助开发各类算法,特别是动态排课、师生时间协调、匹配协调等模块,形成了一套极高效的中台协调机制。相比起来,即使在当下的国际教育行业中,这些事务都高度依赖人工,很多时候还依赖老师与学生进行大量的沟通以进行协调。

再举个例子,F机构的数字化中台高度重视易用性。过去各类教学创新企业都过于注重自身体系的建立,生怕被别的流量池“截胡”,因此热衷于打造自己的入口,使用者不得不下载大量的APP/应用程序,并不断在各个入口间切换。F机构的数字化中台因为没有市场化压力,得以高度集中于使用效果,比如这套中台并不在乎老师使用微信与家长、学生沟通,而是积极开发接口对接这些被高频使用的沟通软件,让老师能够更便捷地完成家校沟通。

注:家长与老师的沟通往往聚焦于:1)信息透明与对齐;2)焦虑情绪释放。后者必须经由老师调节,但前者可以使用标准化的手段完成。

在剥离老师的非主业职能以外,F机构的中台还在往教研协作的方向拓展深化,目标在于形成组织内的教学与教研知识的扩散,优化新老师的培训效率。

2年多以来,F机构在边打边学的过程中逐步发展出了自己的数字化中台能力,为其一线教师提供了相当程度的赋能,使教师能够集中于教好课、教好学生,在同等规模的教师数量下,F机构实现了较同行业高出至少一倍的生师比,且很好地平衡了交付效率与满意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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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赋能的社会意义

笔者认为,教育始终是带有一定外部性的产品,在知识以外的性格养成、道德规范,于个人、于家庭、于社会,都影响深远。国内的现实情况是,学生在其三观形成的周期中,与老师的交集不亚于与其原生家庭的交集,学生在成长的路上无法回避老师的影响。这些潜移默化的教化,远非科技所能实现。
另一方面,教师群体拿着不高的待遇,每天的工作强度却不低,很多老师不仅没有太多时间留给自己的家人与生活,还或多或少患上职业病。从经济人假设的角度上说,我们也不能指望老师们一辈子都无私付出。付出与收获的不对等,是摆在教师这个群体面前最大的问题。一个很现实的现象是,深圳两年前高薪招聘小学老师,顿时引发一众清北PhD聚众内卷。刚巧笔者曾经在教育机构从事过招聘工作,当年因为深圳的提价,导致市场上好老师的待遇预期水涨船高,很难招到。不过,随着年初深圳部分学校降薪潮的蔓延,市场上出现了一批试图重新回归市场的公立校老师简历。
因为兼顾公平的考虑,教育行业特别是公立校很难在收入端提价,能够分配给老师的“蛋糕”仍然比较有局限。在这种背景下,教师的赋能至少可以带来两个好处:1)避免教师的职业倦怠;2)通过精力的集中提升教师的交付效率。
目前行业内一部分公立校凭借自身的品牌和教学实力,走上了多地校区扩张的路径,成功扩大了规模,比如广州的传统六强公立中学。笔者正是毕业于其中一所学校,在求学期间幸运地遇到一群年轻、责任心强且有教学热情的老师,深感好老师对学生一生影响之深远,也希望能看到这些学校在规模增长之后,能以行业性的远见与使命感,为这些老师延续他们的教学热情,为一代代学生能感受正向的洗礼,去做一些真正赋能教师的事情。